开篇：一个意外的羊肉串价格
我在乌兰巴托街头买了一串羊肉串——5块蒙古图格里克（MNT）一个。换成人民币，大约0.10元。说实话，我是真没想到在首都的狮子市场里，一串刚烤好的羊肉串会比北京地铁站口的一瓶矿泉水还便宜。那瓶矿泉水在乌兰巴托要5000 MNT（约10元人民币）。这个反差如此强烈，把我所有关于“蒙古国很贵”或“偏远就物资稀缺”的预设，都狠狠打脸。
我出发前以为：蒙古国会是一片荒原，物价随着距离首都越远越高；以为食宿条件单调，交通靠骆驼或破旧吉普；以为遇到的人总是带着传统的游牧人印象，孤独、冷漠。结果我错了。现实给我的是混杂，是矛盾，是现代化与原始力量搅和在一起的轰鸣，是社交的温暖与文化断裂交织在深夜的营火旁。
第一部分：初遇的震撼
风的声音与混凝土的冷
飞机降落在成吉思汗国际机场时，是夏季的傍晚。空气中带着湿气，也带着尘土。飞机舱门一开，一股干燥沙土混合机油味扑面而来。温度是22度，湿度却像50%。我身上的衬衣被风一吹，就贴在背脊上，凉得让我意想不到。
我走出机场，看到全新的玻璃幕墙写着“新希望购物中心”，但旁边是灰尘遮半边墙的砖房，屋顶靠旧板条固定。车流里有奔驰、丰田，也有外露齿轮生锈的旧柴车。街上小贩用蓝色塑料布搭了临时摊位，卖羊奶干、霍霍茶、手机壳，一边播放着流行歌手的电子舞曲。这声音刺耳，却也带我耳朵里震得醒了。
矛盾的夜与昼
白天，街道井然。人们穿西装领带，上班族坐黑色轿车；咖啡店里拿着手冲壶的年轻人边打键盘边喝拿铁，价格大约15000 MNT（约30元人民币）。夜里，灯光暗淡贫瘠，路灯有些处无法亮起，天空清冷。夜风从尘土中带来游牧帐篷里羊群的气味。远处，有帐篷里的人推开帆布，黑的夜中羊叫声、狗吠声、有的孩子哭声，混成一片。
物价与收入的比对
我在巴彦乌勒省待了两周，那儿一个月出租帐篷（yurt）给游客的标准费 150000 MNT（约300元人民币）。当地牧民实际月收入，多数在 60000–100000 MNT（约120–200元）。也就是说，旅游者负担的帐篷费比他们一个月赚的还高1.5倍。与此同时，在乌兰巴托，一个月房租（简陋公寓）500000 MNT（约1000元）对一般办公室职员而言要占月收入的 40%。我看见好几户人家住四五个房间，却租金拖欠几个月才交得起。
我以为蒙古国贫困就是荒漠与游牧；结果我发现贫富分界线在城市里比我想象中更明晰。
第二部分：人的故事
小卖部老板阿姆嘎的坚持
我第一次与阿姆嘎说话是在鄂尔浑河边的小村子。他开着一间小卖部，摆几包薯片、几瓶可乐，还有一些日用品。他总是把库存整理得很整齐：薯片一堆，饮料一排，可是电都偶尔断。他说：“冰箱很贵，电不稳定。但如果不把饮料冰着卖，客人不愿意买。”我以为他会说放弃；结果他从村里拉来太阳能板，自己改装一个小电池，用了几个月后冰箱能暂时运作。我看他在晚上用蜡烛修电线，那双手黑得像煤，但动作很熟练。
我问：“阿姆嘎，一个月收入能租回成本吗？”他笑了一下：“赚的不多。但我老婆说至少我坚持的是我们的店，不靠别人。”他手里擦着玻璃瓶，灯光在瓶子上闪。他那种执着，我以前只在书里看到。
骑马牧人达瓦的日落
在草原深处，我碰到达瓦。他带我骑马出行，蹬下马鞍时马蹄踩着湿泥。达瓦穿着现代运动鞋，但裤子上满是泥点。他晚饭自己生火烤羊腿，用盐和蒙古粉调味。我以为牧民吃的都是干肉或者简单煮牛羊；结果烤得外焦里嫩、切开还带汁水。他让我尝那一块，油脂滴在舌头上，有股草原上新鲜青草的味。那一刻我才知道“游牧”的食物可以细腻，可以有滋味。
达瓦说：“我们想要的不多，只求自由和马儿健康。”他唱起蒙古长调，那声音在晚风里飘远，我听不到词，但听到心在颤抖。
城里学生索颜的困惑
在乌兰巴托大学里，我参加了一个青年论坛，遇到索颜。她学的是国际旅游管理，英语不错。我们在图书馆坐着，她翻开笔记本，“我以为我能留在国外工作，赚美元，过上别人说的‘好生活’；结果回家父母说，我也想，可我妈每月只挣约 200000 MNT（约400元人民币）当护士，家里还欠债。”
她说学校教的都是城市里的酒店、营销、旅游路线，没教她怎么照顾过牧民，没教她草原怎么活下去。她的眼睛里是热情也有无奈。她跟我说：“我爱这片土地，但有时候它限制了我。”那句“限制”说的轻，却带刺。
驴友汤姆的意外教训
我在格勒山脚下遇到来自英国的汤姆。他背包很大，装备很全，计划骑自行车穿越蒙古北部山区。我以为他会一路顺利；结果他车胎在第二天就被尖石划破，没有备胎。他的帐篷防水膜也破了两个洞。夜里雨水透过洞口滴在他睡袋上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。第二天早上，他整个睡袋里都湿了。他看着帐篷外泥泞的草地，默默收拾。最后他靠当地牧民的帮助，用牛皮布补上帐篷，用草覆盖，暂时遮风挡雨。我帮他递了一根绳子，他握住绳子，动作笨拙，却带笑：“你知道吗，这比去咖啡馆写游记难多了；但至少我真切地活着。”他那种狼狈里带幸福的样子，让我开始重新定义“旅行”的意义。
第三部分：深入体验
夜宿蒙古包：寒风与星辰的账单
我在一个牧民家庭住了三晚蒙古包（yurt）。第一夜，帐篷里温度夜间跌到零下5度。床垫是薄的泡沫板，上面铺羊毛毯。我的脚凉得像卡在冰里。我以为羊毛毯能保温；结果找到了火盆，把木炭烧到通红，我的手才渐渐暖起来。我听见木头噼啪响声，羊皮地板上有湿气。我被盖被子时中间那层织物刺得手臂生起小疙瘩。
第二夜，风声更厉害，帐篷帆布被风吹得啪啪响。我被惊醒几次，以为帐篷会被掀飞。达瓦把我的帐篷绳子重新拉牢，还在外面加了一层防风布。我感到绳子绷紧，木桩插进土里，土下有小石子抵抗。我看见帐篷里虫子爬过背部，这些不雅我忍住没叫，但真的很难入睡。
第三夜，我渐渐习惯。早晨我看到曙光透过帆布缝隙，粉色光线落在羊毛地毯上。我喝了热奶茶，呼吸草地上散发泥土和青草的味。我以为旅行是舒适的连续剧；结果旅行是冷与热交替，是哭与笑并行。
参与那达慕：力量与祭祀混在一起
我在一年一度的那达慕节参加比赛。参与了摔跤赛、赛马还有鹰猎表演。摔跤时两个壮汉从羊毛毡地上拉扯，我在台下听他们喘气，觉得空气都震动了。赛马十几匹马一齐奔驰在草原，尘土飞扬。鹰猎人打开皮箱放出金雕，金雕拍动翅膀的声音像布帆拍打。
我以为这是为了旅游者刻意表演；结果很多选手只是为村里荣誉，为父辈教给他们的技巧。他们不在乎我拍照不拍照。他们皮肤因日晒而深褐，手腕上有马缰印。赛马刚结束，一个骑手倒在地上，他自己扶起马，擦去血，拍拍尘土，又笑着往我方向举手说：“好有活力。”
揭开“旅游业内幕”的成本
坐在乌兰巴托的旅游公司办公室，我见证报价单背后的算计。他们说四十天包含交通、食宿、导游，费用是 6000 USD（约240万 MNT）。但问细节：交通是双人车拼车；住宿有几晚蒙古包君子帐篷，有几晚是简陋旅馆；导游英文普通；餐食多数是自助但食材来自城市批发市场，不是当地牧民家烤羊肉。额外费用、燃油费、车辆维修费都没算进每人报价里。他们说：“这是‘特色’。”我以为旅游业就是透明收费；结果价格里藏了很多“特色附加”。
第四部分：日常生活切片
吃：从包子到烤全羊
我在乌兰巴托的早餐摊，一笼包子 15 个，5000 MNT（约10元人民币），馅料是羊肉加土豆。偏远乡村，一个面包加茶要 3000 MNT（约6元）。烤全羊在那达慕节期间要价 400000 MNT（约800元），平均十几人分着吃。一个小村里买一斤鲜羊肉价 12000 MNT（约24元）；但在超市里冷冻包装的要 20000 MNT。那种自己在草原上买活羊宰杀再烤的方式，我付了50000 MNT，就算用炭和调料，我心里觉得值。
住：宽敞与简陋并存
我曾住在乌兰巴托中央区的现代酒店，标准间每晚 300000 MNT（约600元），有暖气、热水、电梯、一楼浴缸。再住一晚乡下牧民家蒙古包，收费 150000 MNT（约300元），没有热水，需要去河里打水洗澡，晚上仅靠煤炉和燃木。床是木板加羊毛毡，灯是太阳能灯或烛灯。隔音差，风吹帆布像琴弦。生活便利性巨大差别。
行：公路与摩托、牛车混杂
我坐过机场大巴，票价 7000 MNT（约14元），一路颠簸三个小时到市区中心。偏远草原地区，风雪封路时，车辆根本开不进去，只能骑马或挤上拖拉机改装的运输车。一个驴友说他的包车费一天是 200000 MNT（约400元），但道路糟到车子半天需修一次。草原上的摩托车贵，维修零件需要从首都调货，要等上两三天。
购物：贵的让人心疼，便宜让人惊讶
我在乌兰巴托的高级商场里看到一件印有蒙古传统图案的羽绒服，标价 800000 MNT（约1600元）。我看到在巴彦乌勒的集市某个老太太用手绣的布袋要价 5000 MNT（约10元）。我买了一包手工奶干（类似酸奶风味的干制品），200克装，20000 MNT；但在市郊牧民家我只花了 7000 MNT 做交换，给他们一些糖和香肠。他们笑：“东西一样，只是你是城里来的。”
结尾：更像问题的风景
蒙古国是烈日下的羊影，是冷风吹过帐篷时的呼吸，是繁华都市的霓虹，也可能是草原夜里的寂静。我承认，这里有贫困，有不便，有被忽略的思考角落；也有友善，有坚持，有生活比电影里复杂得多的色块。问题比答案更迷人。
“风起草原，心亦如啸。”这句我在草原上听老人唱过的小调，至今回荡在耳边。不知道什么是好的生活，也不懂什么是正确的旅行；我只知道我错了假设；我只知道四十天之后，世界比脚下的尘土还要广。
我离开蒙古国后常常想：一处土地，一群人，他们的故事，可能并不是为了教会我们“应当感谢”或“应当同情”；他们只是活在他们选择或不得不选择的方式里。或许真正值得的，是我们带着怀疑的眼睛走进，而不是带着结论离开。
